1602-邺城,沙尘暴,鹿桥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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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艾丽娅看来,她在苦等钓大鱼,终于等到了鱼上钩。
  为了庆祝,她甚至把监军都拿来祭旗了,这还不够?
  只要奠定了监军是拿来大战前祭旗用的传统,唐军将战无不胜!
  可是在史思明看来,唐军何尝不是到了极限。
  这一切,应当把目光再拉回去一点,到李嗣业‘阵亡’的那天去。
  李嗣业没死,但是也死了,就像是魏州城的那个李处崟死了,可是也没死一样。
  艾丽娅是要钓鱼,可她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唐军和百姓遭受无谓的伤亡。
  战阵搏杀,双方明刀明枪,那怪不得谁,死了就是自己实力不济。
  但是做局钓鱼,明知道百姓能活,却还要拿来做鱼饵送命,这不是她的性格。
  因此魏州城早就被她坚壁清野,百姓全都强行撤出,留给史思明的只不过是空城。
  李嗣业受伤是真,甚至险些丧命也是真。
  可有艾丽娅在,险些丧命,那就是没有丧命。
  魏州城的守将李处崟在城头上被斩,史思明隔着那么远看得清楚什么?
  江湖人有一万种戏法可以糊弄对面,崔光远确实蠢,但是他也足够聪明。
  面对李亨,他听李亨的,面对李虫娘,他听李虫娘的,这种人在谁手里都好用。
  只是史思明不知道这一切,他还停留在李嗣业阵亡的那天——
  当安西将士们把李嗣业的尸体运回来的时候,悲恸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唐军大营。
  节度使!文官武将能够达到的一方封疆大吏的巅峰!
  更何况对方还是安西北庭的节度使,在之前统管着大唐各州郡里面最大的都护府。
  将士们头上裹着白色的麻布,远远看去,仿佛唐营中落下了一场飞雪。
  这种气氛瞒不过谁,唐军似乎也不想隐瞒。
  李嗣业的尸体被放置在一张军榻上,由几十副宽厚的肩膀和无数支有力的大手抬着,缓缓地走过营中。
  而李嗣业之所以会受伤乃至于死去,都是因为李朝恩这个狗监军!
  早先时候,史思明拿下了艾丽娅留给他的魏州城,威胁到了包围邺城的唐军。
  唐军里面,只有广平王李豫和主帅郭子仪,以及奉命行事的‘走狗’崔光远知道这些事情。
  李朝恩什么都不知道,他还在进行可悲的政治衡量。
  而结果也很简单,那就是否定李光弼的正确做法——虽然这就是艾丽娅留他的作用。
  没有这么一个愚蠢的监军,怎么压制这几十万如狼似虎的唐军?
  李朝恩当时并不自知,只是清了清嗓子,找了一番似是而非的理由。
  “依咱家看,副元帅的方略自是有他的道理,但却太把史思明放在眼里了。”
  “据咱家所知,他所谓十三万兵马,不过是范阳、大同、平卢各镇的兵马总数,自然不可能全部带来,至少要留半数看守他的老巢,再加上必要的辎重部队,我看他在魏州充其量也就五万多人马。”
  “当年此贼十五万大军都在太原被副元帅的一万多人打的丢盔卸甲,如今才这点人马,虚张声势,怎值得两位元帅同去剿灭?”
  有理有据的分析说了,高帽子也戴上了,他这才图穷匕见。
  “本来,在两位元帅面前,这些话是轮不到咱家说的。”
  “只是咱家担心,万一有人非议说‘两位元帅现在功高权重,反而惧怕了那厮’,不仅两位脸上不好看。”
  说到最后,他甚至阴阳怪气了起来:“要不然——圣人那里也不好交代啊!”
  圣人!大唐皇帝!
  这番软中带硬的话一说,竟让郭李二将挑不出半点毛病。
  纵然李光弼智计百出,竟也一时无言以对。
  郭子仪完全赞同李光弼的判断,但因为李虫娘另有谋划,故此也只得低头不语。
  一个不谙军事的宦官,在用兵方略上将当世两大名将质问得哑口无言,简直就是当世稀奇!
  李朝恩觉得自己太厉害了,却不知道他已经是取死有道。
  如此,这场军事会议最终不欢而散。
  唐军二十万大军仍死守在邺城之外,毫无作为,士气也逐渐低迷。
  但是知晓内情的人忍得住,愚蠢懦弱的人忍得住,不知内情却又勇猛的人就忍不住了。
  李嗣业此人,忠勇刚直本朝闻名,闻听此事之后气得直拍桌子,痛骂李朝恩是没卵子的猪狗。
  “当年有个边令诚,后来有个鱼朝恩,现在还有个李朝恩——这些没卵子的猪狗,什么时候能死绝了才好!”
  他大骂了一通还不解恨,随即点起麾下三万安西兵直扑邺城之下。
  他不懂政治,也懒得懂!
  当初李隆基召回安西、北庭精锐平叛,不远万里杀回来的时候,皇帝变成李亨了,他也没去掺和这些事情。
  当初的从龙之功都不在意,现在还要讨好你一个宦官监军?
  他只知道,从军事的角度来说,现在唐军状况很不好!
  如果不尽快攻下邺城,唐军士气必然更加委顿。
  届时师老兵疲,一旦有变,局势将变得难以收拾。
  如今副元帅的良策被没卵子的猪狗否决,大军不能前压限制史思明。
  那就只有反过来,尽快攻下邺城,才能将全军从这个死套中解出来。
  李嗣业确实勇猛,安西兵也不亏是当世一等一的精锐,可问题是施展不开!
  没错,步卒攻城都施展不开了——邺城西门地势较高,此时积水日久,城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湿地沼泽。
  就连原本的护城河,都已经被淤泥填平,三万安西兵只得踩着没过膝盖的淤泥集中在这一面攻城。
  再加上他们突然进攻,脱离了大军的掩护,这让邺城的燕军得以集中力量防守。
  于是乎,双方就在这里展开了一场艰苦卓绝的血战……
  李嗣业不在乎这些,他只是有点觉得委屈了麾下的将士。
  毕竟安西军除了一部分从关中良家子里征募的长征健儿,还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安西的当地人。
  “弟兄们!咱们不远千里回来,就是为了打这场仗!杀了这个啖狗屎的安庆绪!”
  “先杀安庆绪!再杀了史思明——收拾了他们,我们就回安西!再收拾西域的杂碎,还有吐蕃的那些混账,男儿建功立业,策勋都在刀上——大唐安西军!随我杀敌——”
  说道最后,李嗣业一把拽下了沉重的头盔,狠狠掷在地上。
  他手中寒光闪闪的陌刀向天一举,如同雄狮一样奋勇在最前,身后数万大军轰然应诺跟上。
  “杀——杀——杀————”
  一时之间,安西兵如同决堤的洪流,再度冲上了邺城的城头……
  一场大战连续打了三天,安西军猛攻邺城西门,邺城叛军实在是无法招架。
  等到第三天的正午时分,安西军打穿了叛军的防御。
  李嗣业身为主将,却第一个先登城墙,勇猛如此!
  守城的叛军见这位凶神恶煞一般的神通大将简直就是从天而降,都吓得魂飞天外。
  他们着甲,李嗣业赤膊,可气势摄人,再加上李嗣业勇武,谁敢和他照面?
  李嗣业带着陌刀亲卫,长刀舞动,如砍瓜切菜般一连杀死十余位叛军兵将。
  如墙而进的陌刀军阵在城头上狠狠地犁了一轮,这才被召集赶过来的田承嗣架住。
  田承嗣这人,在正史里投降再叛,再投降又叛,最后居然还得了善终,割据一方,开启藩镇世袭的先例。
  要说他没有能力那确实是说笑,即便是面对神通大将李嗣业,他也有招架之力,可见确实也是猛将。
  两人在城头打成一团,李嗣业身后的十多个陌刀手则是开始清楚周围的据点。
  李嗣业的陌刀大开大合,莫说是寻常兵器,就算是攻城器械,一刀下去也要砍碎。
  可是田承嗣居然招架练练还能挡住,这一时之间李嗣业拿他不下,甚至恼火。
  “好狗才!你有这等武艺!缘何从贼!”
  “我有这般武艺,两河闻名,可是在长安却被辱如同猪狗——朝廷何时正眼瞧过我们这些大头军!”
  田承嗣愤怒地格挡开李嗣业的陌刀,火星迸射,言语之间毫无对李唐朝廷的尊重。
  安禄山对他确实很看重,有知遇之恩。
  以至于在安史之乱平定之后,他还给安史父子建祠堂,尊为四圣。
  可在李嗣业看来,这就又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叛匪!
  两人打到城佴墙垛口,双方主将在两军数万人马的眼前叮铃哐啷地打成一团,两军兵马也开始混战。
  不过田承嗣到底不是李嗣业的对手,后者威震安西都护府,力能斩马,就算是在江湖上那也是一等一的高手。
  田承嗣有心想要后退,却不了脚下打滑,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。
  李嗣业眼眸一瞪,精光暴涨,扬起陌刀就要给他斩立决,却由此空门大开。
  就在这时候,只听远处『噔——』一声短促的弓弩响声,李嗣业旋过刀柄格挡开一枚暗箭。
  可是却不料这一声弩响,却是连成一声的连珠箭音,第二枚更阴冷的暗箭擦着刀柄掠过,只没胸膛。
  李嗣业反手持刀撑住地面,抬头望向那个冷箭的方向,只见箭楼里躲藏的身影一闪而没。
  而低头看去,胸膛中箭的地方,几乎是肉眼可见染上诡异的青黑色……
  弓弩短箭,还是冷箭,而且淬了特殊的毒,这和当初袭杀天策军的天枪杨宁、潼关一战的李虫娘,几乎无二。
  李嗣业摔下城去,尽管数个安西兵奋不顾身地去把他接住,没有让他直接坠地,却也一时几乎气绝。
  第三枚呼啸的冷箭从另一个角落射出,试图断绝这位唐军最强前锋大将的最后生机。
  但是斜刺里插入一枚羽箭,将冷箭直直打落。
  而后是银鞍白马的李虫娘携带九石硬弓杀出,大弓连连开弓,隔着砖石如同狙击枪一样硬生生打穿箭楼。
  箭楼里面躲藏的杀手被她毙命,接连数处的冷箭射手也被她还击杀死,这才护住了濒死的李嗣业。
  只是看着毒气攻心的李嗣业,她也只是摇着头,似乎无能为力……
  ……
  ……
  李嗣业的尸体被送回大营,他的部下马璘、白孝德二人已经哭晕过去。
  段秀实流着热泪,紧紧抿着嘴唇,强力抑制着胸中的悲痛,勉强主持着这场丧礼。
  不一会儿,郭子仪、李光弼、王思礼等各镇节度使和主要将领,也都纷纷从各自营中赶来。
  脸色煞白的郭昕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,把自己的肩膀垫在了那张军榻之下,为其抬棺。
  他与李嗣业相识时间不长,但对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哥充满了敬意,早已经下决心要闯一闯西域。
  可是如今,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猛将安详地躺在军榻之上。
  再也不能操着他浓重的西北口音,给他讲安西的故事,再也不能一招一式的给他讲解陌刀的刀法了……
  『郭昕!你将来一定要去一趟安西!去看看大唐的西域!』
  『那里有咱们大唐最壮美的河山,最热情的歌舞、最勇敢的汉子,嘿嘿,还有最带劲的娘们儿!』
  郭昕的脑海中浮现出李嗣业那张生满络腮胡须的古铜色大脸,耳中回响起了他粗豪雄沉的歌声。
  “青海长云暗雪山……”
  郭昕抽泣着随着内心中的歌声,低声唱和了起来。
  “孤城遥望玉门关……”
  此时,在他身边一起抬着那张军榻的战士们也跟着唱了起来,声音低沉。
  “黄沙百战穿金甲……”
  然后,百个、千个、万个雄浑的歌声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了一起。
  数万安西军将士,一起哼唱起了这首悲怆雄浑的从军行。
  “……不破楼兰誓不还……”
  在这片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上空,天色逐渐变的阴沉晦暗。
  初春的东风变成了刺骨的西风,刮得营中的那面“李”字大旗猎猎作响。
  在战士们低沉的歌声中,突然有细如盐粒的雪屑被裹挟在寒风中飘落。
  凉丝丝的雪屑落在战士们的脸上的,都变成了行行的热泪,潸潸地归入尘土。
  而那些落在李嗣业身上的,却久久不化。
  雪越来越大,为这片大地和军营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……
  唐军的士气,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雪中降至冰点。
  此后,郭子仪、李光弼等人虽竭尽全力,却屡遭李朝恩掣肘,竟一时进退维谷,举步维艰。
  趋炎附势李朝恩的人,更是专门投机取巧,讨好上意。
  他们听说民间有些失去父兄丈夫的妇女,自发组织了起来袭击一些下乡劫掠的落单叛军。
  于是他们便费尽心思将她们搜罗到军营中,又别出心裁地勾结李朝恩一起上了一道表章。
  『卫州妇人侯四娘、滑州妇人唐四娘、某州妇人王二娘相与歃血,请赴行营讨贼……』
  看!就连我大唐的妇女,都争相杀贼!
  他们借此对远在长安的天子歌功颂德,极尽曲意逢迎之能事。
  如此一来,就连身处长安的李亨,都不知道前线将士的真实境况。
  骗得过自己人,这才骗得过敌人。
  史思明愈发深信唐军不行了,李虫娘不过尔尔。
  于是乎就是最后的入局,如今的决战!
  师老兵疲的唐军仍未能攻破邺城,而史思明终于等到了良机。
  魏州的燕军见唐军虽然人多,但却这么久都攻不下一个邺城。
  原来的胆怯犹疑,已经转变为肆无忌惮。
  再加上自魏州之战以来,各股袭扰唐军的小队几乎天天都有捷报传来,激励的燕军士气更加旺盛。
  而唐军所谓的九大节度使中,崔光远、季广琛的部队已被打散。
  最令人胆寒的前锋大将李嗣业也已阵亡,能够硬扛世间任何大军冲击的安西军军心不稳,只得暂时后撤休整。
  如此一来,实际围攻邺城的,就只有郭子仪的朔方军四万,李光弼的河东军三万,王思礼的关内军三万。
  这十万兵马担任主力,两翼分别是鲁炅的一万五千淮西军,许远的一万五千滑濮军,做为补充掩护。
  另外还有李央的五千兴平军,和董秦的五千平卢军,这些就是聊胜于无的小东西了。
  唐军合计不过十四万众,更重要的是回纥骑兵回去了!
  没错,由于战场时间拖得太久,回纥部落那边也发生了变故。
  回纥可汗身染重病,回纥大王子叶护、小王子登里都只得留在牙帐看护。
  二王子移地建已经被斩杀,所以回纥只派来了大将蒂德、骨啜特勒等人,率三千骑兵随仆固怀恩前来助战。
  唐军之前号称六十万兵力,实际上的三十五万大军,七零八落,居然拿成了这副模样!
  这不是天助我也,还能是如何?
  两军于是在安阳河决战,战线拉得非常开,史思明早就想明白了。
  不管李虫娘的强横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言,都不妨碍唐军两侧的薄弱。
  他要玩田忌赛马那套——谁和你正面打啊?
  唐军中最早遭遇攻击的,是驻扎在安阳河以北万金驿的鲁炅、许远二部。
  史思明拥有超过唐军骑兵数量的幽州铁骑,所以准备先弱后强,集中优势兵力逐次消灭唐军。
  而确实如同他所想,许远的滑濮军实在是挡不住他的兵锋。
  这和许远的能力无关,滑濮军原本是河南许叔冀的部队,当初就不敢和尹子奇带领的叛军打。
  后来甚至跟着许叔冀造反,好不容易河南平叛,侥幸借着机会重归唐军编制,却也只能算是二流部队。
  以前在河南时候,就未曾战胜过叛军,军中更无有担当的大将,故此刚与燕军接战不久便即溃散。
  许远努力了一下,可他又不是张巡,实在是无法约束住这些混账东西。
  这一溃散不要紧,反而将并肩迎敌的淮西军的侧翼暴露给了叛军。
  鲁炅虽然是员久经战阵的老将,当初在南阳和叛军那也是拉锯战经年,杀得你来我往的,
  可是被骑兵冲击侧翼,除非是安西军那种当世精锐,不然谁都撑不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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