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73-浩劫阴霾 为『琼脂上的线虫』16/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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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少有人能够在日后,说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  无论是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,亦或者是那一场浑然不似人身,恍若鬼神交锋的对抗。
  但是身处其中,感受着那种无力的人,便又会向当时的当事人奉上最直观的敬畏。
  ——无论是对于长安公主李虫娘,亦或者是大燕伪帝安禄山。
  安禄山依旧在向前,他一步又一步地往前移动,直奔李承恩。
  大地在燃烧,之前的箭矢像是一片火雨覆盖了河滩,周遭到处都是火焰和灰烬。
  他的脚踩踏在地上,看起来就像是整片河滩都要被燃烧湮灭一样,一步踏出,周遭腾起的热浪和灰烬好似炼狱。
  安禄山从火焰和灰烬之中穿过,带着死亡。
  白马接住从关城上落下的那道身影,对方在奔行之中卸下碍事的明皇铠,露出内里的白衣,以及染血的臂膀。
  此刻的战斗,已经变成了安禄山要杀李承恩,而李虫娘要阻止他杀李承恩。
  没有人去思考这样的战斗有什么意义,不同的选择,便让这样的战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激起来了。
  安禄山从火焰和灰烬之中踏过,被铠甲束缚的巨大身形在微微颤抖,像是什么东西要被释放出来一样。
  奔袭的艾丽娅擎出弓箭,九石铁胎弓搭配蛟龙筋的大弓被拉成满月,每一声绷簧闷响都像是擂鼓。
  流星一样的箭矢划过空中,带着尖锐到几乎刺耳的尖啸,一声又一声就这么撞在安禄山身上。
  「铛——铛————铛——————」
  一团又一团火星溅射开,安禄山抬手挡在身侧,力道巨大的箭矢甚至都不能让他脚步停下。
  艾丽娅直接扔开手里的大弓,朝着李承恩的方向爆喝出声:“退!!”
  鲜血从她的肩膀处渗出来,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长安公主状态不好。
  照夜玉狮子发力狂奔,银色的身子简直化作一道银电,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抵达了河滩。
  艾丽娅从马背上纵身跃起,天光照在她的头发上,万千发丝在空中飞舞,像是一片绽开的金色晨光。
  两条铁链从她的手中甩出绞在安禄山的双脚上,两道身影几乎是瞬间就把铁链绷直。
  可是安禄山前进的身形丝毫没有受到改变,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迸裂声,铁链寸寸震碎,撒成漫天的破片。
  这个时候艾丽娅才堪堪从空中落下,在河滩上滑出一道数米长的沟壑,堪堪止住冲势。
  ——而她的手边,是她先前投掷而出的大枪!
  抬手握住没入河滩之中近半的马槊大枪,艾丽娅直接将其单手拔起。
  单单这一举动,便有着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勇力姿态,碎石纷飞。
  安禄山的那匹怪物一样的大黑马朝着艾丽娅喷出灼热的鼻息,刨着蹄子想要将她直接撞死。
  可是艾丽娅仅仅只是侧目望过去,一个冷厉的眼神化作有若实质的重击,大黑马像是挨了一记重锤一样踉跄后退。
  这根本不是它有资格参与的战斗,甚至不是人间应有的对抗。
  这是一个承载了天命的乱入的长安公主,和另一个正在吞噬一方天地气运的域外天魔的战斗。
  如果说骑兵对冲、大军对垒、城防争夺都还是军略的范畴。
  如果说缭千华带人混进潼关,被数千兵追捕的时候依旧能够从容飞身出城,这还可以纳入武林江湖的上限。
  那么现在的长安公主李虫娘,以及对面这个仅仅一人一马就让近万天策军都无可奈何的大燕伪帝,就都不是人了。
  艾丽娅吐出一口浊气,而后深呼吸——
  「轰————」
  河滩的泥土被踏出一个凹陷的大坑,冲出去的身影就连武者的眼神都无法捕捉到。
  安禄山再度停下脚步,侧目望向艾丽娅的方向,然后巨大的冲击波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。
  宏大到让人心跳都漏了一拍的撞击声,像是晨钟暮鼓,金铁交鸣。
  穿着沉重铠甲的安禄山抬手挥开左近的尘浪,然后抬头向上看——在天上!
  「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」
  比任何一次都沉重的重击声传来,巨大的压力像是山岳倾塌一样,枪尖重重凿在安禄山的天灵上。
  金发碧眼,白衣紫枪,天外流星一般落下,简直像是天罚。
  一蓬璀璨得堪比火雨的火星从他的头盔顶上迸射而出,头盔上面涂抹的铸铁层直接被融化飞散。
  转瞬间,这些铁雨冷却成无数的细微的铁珠,折射出惊惶的旁观面目,散落四方。
  安禄山被重击压得硬生生按按进了大地里面,身下塌陷出如同流星坠落之后陨石坑一样的凹陷。
  他抬起脚,被压实的地块像是粘连在他脚上的干涸泥团,厚重且巨大。
  他一脚踏出,这一大块地面轰然碎裂,震碎了所有的尘嚣,给本就看不清楚战局的周围又添了一层朦胧。
  缭千华运足目力试图看清楚内里的动作,却只能看到金属撞击产生的火光,左右恍惚闪烁,延绵成不灭的一团。
  好艰难看清楚几个动作,她却一把撑在城墙上,拧头喷出一口激血——
  “不要看!不要运功动气——那不是你们能看的!”
  那甚至都不是人能看的!
  李承恩一退再退,直到靠近了黄河,几乎退无可退。
  烟尘之中,艾丽娅的身影抛飞出来,重重地落在河岸边上,翻滚了十多米才停下。
  她身上原本的白衣已经被染成了血红,又混杂着尘土淤泥,看起来似乎颇为狼狈。
  而烟尘逐渐落下,大家才看清楚此时的安禄山的模样。
  如果说之前的安禄山是无可阻挡的魔神,那么现在的安禄山,更像是被打磨了一遍的铁俑。
  他的双脚陷入大地里,铠甲遍布密集到近乎抛光的刮擦痕迹,缝隙之中渗出黑褐色的血液再将铠甲染色。
  原本呈现出银紫色的铠甲,变成了黑红光泽,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这个时候的安禄山似乎体型小了一号。
  他目光从艾丽娅身上收回来,重新望向李承恩,而后再度收回视线。
  一柄倒插在地上的断矛被他拔起,矛头指向了倒在河岸边上,生死不知的长安公主。
  对抗的过程大家看不真切,但是当前的局势,似乎悲观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。
  万骑的天策军,神勇堪称当世无敌的长安公主,被区区一个安禄山逼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。
  潼关夺回来了,但这座天险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。
  只需要安禄山投出长矛,将长安公主李虫娘钉死在河岸上,那么潼关似乎就又破了。
  正如同崔乾佑无法阻挡李虫娘一样,哥舒翰又怎么挡得住现在的安禄山呢?
  史书上或许会写凡百战,至日暮,李虫娘、李承恩、哥舒翰尽皆身死,唐军不存,万骑天策殉国,潼关破。
  但还有一种微小的可能,那就是史书上会写安禄山死于潼关。
  李承恩沉默地挥开副手,无声地用还能动的手臂夹紧马槊。
  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退了——这里就是潼关,就是长安,就是大唐。
  他还能往哪里退?
  “走……”他伏低身子,策马向前。
  经过副手的时候,声音传进后者的耳朵。
  “护送公主撤回晋阳……领军去……走————”
  随后他把所有的注意力投到了安禄山身上,眼底浮现出由衷的轻蔑。
  “安禄山!”
  “……”
  “安!禄!山!!”
  “……”
  “安——禄——山————”
  三声大喊,李承恩化作一道铁血交加的枪芒,就这么刺向了被束缚在原地的安禄山。
  策马的天策军统领!
  手握马槊大枪的天策军统领!!
  死在冲锋道路上的天策军统领!!!
  你要杀我——那我就杀你——死来!!
  一柄浑铜大枪在空气中微微颤抖,枪尖那‘叮——’的声音陡然变化,最后化作苍龙般的长吟。
  副统领违背了李承恩的军令,她跟在李承恩身后,让麾下去护送李虫娘后撤,回晋阳。
  她的麾下也违背了她的军令——整个天策军都开始冲锋。
  他们把护送长安公主撤回晋阳的命令向后传递,然后往前冲锋。
  于是乎从天上看,就能看到这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幕骑兵冲锋的奇景。
  就像是大海之中倒卷的漩涡,安禄山被一个又一个骑兵撞在身上,被一柄又一柄的大枪凿在身前。
  血肉在蔓延,冲击的马力搭配沉重的铠甲,天策铁骑像是拍打礁石的浪头,一下又一下地拍在安禄山的身上。
  十骑?一百骑?还是一千骑?
  没有人分得清那么多,安禄山像是被大山挤压,直至死亡。
  可他真的死亡了吗?
  沉默的尸山之中再度传来轻微的颤抖,刚来得及冲到河岸边靠近长安公主的人于错愕之中回头。
  漆黑的雾气从安禄山的铠甲内里蔓延出来,像是燃烧的魔火。
  这漆黑的光焰把靠近的一切东西都气化掉了,就连大地都开始板结、干硬、滚烫,就近的黄河眼见着蒸起水雾。
  堆叠的天策军尸山被热浪直接冲开,刚抵达河岸的缭千华一把将身边的妹妹缭千秋护在身后。
  她双手在身前交叠,试图挡出那股热浪,却只觉得燥热好似火山口,浑身都要被灼烧成灰烬一样。
  堆叠的尸山之中,一道高瘦的身影缓慢抬步走出,每走出来一步,身上干涸结痂的血肉硬壳就碎开一块。
  缭千华看着自己被热浪灼烧出伤痕的双臂,近乎惶恐地望着那尊魔神。
  而对方也望向了她——这个瞬间,缭千华感受到了和之前李承恩一样的感受。
  能够直面祂,并且发起冲锋的,战胜的并不是祂,而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。
  一只手从尸山之中伸出来,死死地抓住安禄山的腿甲,尽管接触的地方发出皮肉烧焦的青烟也不松开。
  另一只手从另外一边也伸出来,两个身影在尸山之中同样抬起头,露出面目。
  天策军统领大将军李承恩,以及天策军宣威将军曹雪阳。
  安禄山低头望向那两只抓住自己腿甲的手,抬起腿似乎要踩踏下去。
  然而就在他抬起腿的这个动作,他的腿甲却裂开了一道裂纹。
  不仅仅是腿甲,全身的甲胄,之前能够挡住李虫娘的进攻,抵挡住上千天策军铁骑冲击的铠甲,都开始龟裂。
  覆盖着血肉焦壳的铠甲似乎耐不住骤然冷热,呈现出冰裂纹一样的细密的裂痕。
  这些裂痕并不起眼,却开始在他的全身铠甲蔓延,这让那双原本猩红的眸子里罕见地带上几分错愕。
  缭千华感觉自己面对的压力骤然减轻,似乎是能动了。
  在她的身后,艾丽娅无声地爬起来,眼神带着些许茫然,懵懂得浑然不似之前那个凌厉的长安公主。
  反倒像是一个——像是一个久居深宫,不谙世事的少女——但是转瞬之间就重新恢复凌厉。
  艾丽娅站直身子,浑身的骨头噼啪作响,每一寸骨骼都在告诉她难以承受这样沉重的负担。
  在这样的状态下,艾丽娅重新握住了倒插在旁边的大枪——
  “帮你打造这副铠甲的人,没有犯任何错误,非要说的话,只有一个问题。”
  她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,安禄山豁然抬头,而后再度仰头,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啸声。
  听到啸声的瞬间,河岸另一边安静等待的叛军三千铁骑,开始发疯一样强行渡河。
  残存的天策军开始整军,调转马头试图再度拦截对方,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再战的气力。
  奔袭八百里,先奔蒲州再冲潼关,凡一战二战三战,战至力竭,依旧强行提起最后的血勇围杀安禄山。
  没有人还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了,天策军的军马纵然百里挑一,现在也几乎全部力竭阵亡。
  没了马匹的天策军,还叫天策军吗?
  于是没有了马匹的天策军,放弃了自己的战马,开始列队整军,以步军的方式准备朝着渡河而来的叛军冲锋。
  历经了数次征战的玄甲军从他们身后的潼关内里冲出,数百骑毫不犹豫地顶了上去。
  艾丽娅没有看这些,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安禄山,倒拖着长枪开始往前迈步。
  “那个问题就是,现在的西域也好,亦或者整个世界也罢,都没有大唐富庶——这把大枪,通体纯粹都是神恩金。”
  迈步,前进,加速,伏身,前冲——
  “你太贪心了,安禄山,你的甲做不到当世无敌……”
  “……”
  “安禄山!”
  “……”
  “安!禄!山!”
  “……”
  “安——禄——山——————”
  「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」
  ……
  ……
  哥舒翰率兵赶到的时候,河滩上已经化作了一片猩红。
  尸体堆叠成小山的模样,玄甲军只剩下百骑,天策军只剩下千骑。
  江湖人组成的长安弩手后军反而是相对完整的,但也只剩下几百人。
  他在茫然之中看着这无法理解的战场,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谁胜谁败。
  “缭统领?”
  “……哥舒将军。”
  “这——发生了什么——”
  “安禄山被殿下重创濒死,被叛军精骑抢走了,敌军败退。”
  “……殿下呢?”
  缭千秋沉默着让开身位,露出身后的场景。
  众多被清理的尸体之中,三个人被安置在最前面,并排躺着。
  长安公主李虫娘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,如果不看那身上的脏污衣服,单看面容,似乎只是安眠。
  但是她那一头原本璀璨的金发,如今却灰败干枯,像是老人的华发。
  李承恩和曹雪阳躺在另一边,气色反倒是好很多,这让哥舒翰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来。
 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,领军冲锋的主将没事,理应运筹指挥的监国却几乎战死沙场?
  “原本李统领和曹将军也濒死,但是之前公主殿下给他们饮了血,如今似乎吊住了性命。”
  “……血?”
  “嗯,公主殿下自己的血。”
  “这——”
  “别问,也别再提起。”缭千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:“那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东西,什么都没发生。”
  长安公主的血,在她临昏迷之前,已经从鲜红转向金黄,血如铅汞,自带异像,实非常人应有。
  她自然想不到,如今的事情在多年以后以讹传讹,居然从鱼书狐鸣、剑斩白蛇之后,又多出了一种神异,是为降生的时候满室生香,霞光环绕,人们以此认为某某人承应天命,有大气运。
  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,现在最重要的是长安公主还能不能醒来。
  “似乎是不能,我这就去找北天药宗,他们有神异手段,可以生死人肉白骨。”
  “……”缭千秋对最后这几个字反应有点微妙,因为她之前就见到了生死人肉白骨。
  可那个人是长安公主——她自己的血有这种神异,却不能够治疗她自己?
  三滴血化在一囊黄河水里,单单就这么一囊河水,救回来了天策军两个统领,近百名精骑。
  北天药宗哪怕有神异手段,做得到这种地步吗?
  哥舒翰无奈地放弃了理解当前的场面,他望着天色,长松了一口气。
  “不管怎么说,贼兵退去,潼关保住了,长安也就保住了……先回关城,我们再从长安募兵,守住潼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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