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58.5-霍国长公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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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实证明，没有失去秩序的长安，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雄壮最辉煌的文明奇观。
一人双马的百骑仅仅只是在长安坊市里面来回穿梭了几条街，就已经开始疲惫了。
皇孙们只是少年郎，自然跟不上艾丽娅的体能。
但是就连宫中侍卫也跟不上，这不免让艾丽娅产生了些许担忧。
依靠这样的人来固守长安，鼓励他们和安禄山打巷战，真的是一个可行的选项吗？
只是一想到安禄山的残暴行径，她就又坚定了决心。
宗室皇孙们不反抗，必死无疑！
百官权贵们不反抗，那就只会成为安禄山的伪燕朝廷的助力。
她拉住缰绳，扫过身后跟随的兵卒，冰冷的眼神让之前还喊累的人全都噤声不敢言了。
“下马歇息一刻钟。”她翻身下马，打量着周围：“这是……左相府邸？”
一个皇孙凑过来看了眼，然后连连摇头：“是之前的左相，现在不是了。”
这是谁的府邸呢？是陈希烈的府邸——当初被李林甫推荐成为宰相，拜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后迁左相、兵部尚书，封颍川郡公，可谓是位极人臣。
他任职期间，依附权臣李林甫，在杨国忠继任宰相后，参与清算李林甫身后事，进封许国公。
可问题在于这人没啥用——在职期间唯唯诺诺，毫无作为。
在安史之乱爆发后，他没有跟随李隆基出逃，被叛军俘虏投降，成了安禄山的宰相。
曾在天宝朝入相七年，他当然是有这份资历的。
而且非要说的话，他两年前的去职是情非得已，同样是受到了杨国忠的倾轧。
所以安禄山让他重回相位，尽管是从大唐改换门庭到了大燕，但宰相就是宰相，他依旧欣然就任。
仅用贪生怕死来定义陈希烈这样的人，很可能是小觑了他们，也过度简化了人性。
转投安禄山，更大的可能也是寄托了自己的仕途野心。
他们怨恨李隆基和杨国忠，但相比起怨恨，他们或许更想在安禄山那里重启他们失意的宦途。
就像是边令诚一样，认为大燕朝才代表了未来。
李隆基——李唐——已经是一座踹一脚就会倒下的房子了。
艾丽娅垂下眼帘，思索了片刻之后，召集军士。
“敲门，就说……西京留守使、京兆尹来访，有圣人口谕。”
侍卫们忠实地执行了艾丽娅的命令，而陈希烈府邸的人也没有丝毫敢反抗的意思。
在没有失去秩序，李隆基出逃的消息没有扩散之前，侍卫们代表的是皇城里面的意志。
在安禄山彻底践踏长安，践踏掉大唐的尊严之前，皇城里面那位，依旧是四海至尊。
陈希烈在大堂里面见到艾丽娅的时候，先是愣了一下，然后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。
西京留守使、京兆尹可以是任何人，甚至可以是宦官，但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女人。
这位左相花了点时间，然后才想起来艾丽娅是谁——
“日食而生，自带不详……李虫娘？”
“或许左相可以叫我长安公主——左相知道我？”
“当年陛下独宠曹野那姬，那可是惊艳长安的胡旋舞……安禄山也会胡旋舞。”
李虫娘的母亲曹野那姬，是中亚昭武九国之一的曹国王庭进贡的胡旋女，金发碧眼。
安禄山也是出身于昭武九姓，祖上顺着丝绸之路进入大唐，逐渐汉化，最后功成名就成为三镇节度使。
陈希烈明显就是有点看不起艾丽娅的意思了。
其实也对，正常情况下谁都看不起这个混血儿，更别提她日食而生，冲日冲月是大大的不吉。
艾丽娅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还算儒雅的男人：“父皇幸蜀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……知道，我未来得及伴驾。”
“是没来得及，还是不想去——你在等安禄山，对吗？”
投靠安禄山获得宰相位置的，不仅是他，还有张均和张垍。
他们都是李隆基的亲信，张垍还是皇帝女婿。
李隆基逃亡时没来得及捎上他们，高力士还预测这俩兄弟一定是最先追上御驾的大臣。
但后来才知道，张均、张垍兄弟起初和刑部侍郎房琯约好一起追赶流亡朝廷，但中途变卦，滞留长安。
张均和张垍都得到了安禄山的重用，其中张垍更是摘取了他梦寐以求的宰相之位。
当初如果不是杨国忠从中作梗，张垍在天宝朝差点儿当上宰相，这个心结最终变成了叛唐之心。
艾丽娅没有刻意去找他们，但是既然路过见到了陈希烈，她自然就不能够放过这个家伙。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“你应该称我为殿下。”
“别说笑了，你在宫中道观清修，没有公主的封号。”
陈希烈并不觉得自己会害怕一个小丫头，自己当初见过她，在宫中唯唯诺诺，活像是个侍女。
估计李隆基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女儿，想想也是，他五十多个孩子，哪里在乎多一个少一个。
“你想要投降安禄山，当贰臣？”
“一派胡言！”
“你知道这么做，以后史书会怎么说你吗？你以为安禄山有那个能力，改天换地，把大唐变成他的伪燕？”
“……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
“取纸笔来，我告诉你以后的史书会怎么写你——另外，你应该称我为殿下。”
“……”
……
……
皇孙们想要逃跑，却被其他的士卒拦住，只能谩骂着守在门口。
很显然士卒们心里有一杆秤——皇孙们或许未来可以惩处他们，但是如果他们不恪尽职守，现在艾丽娅就能斩人。
那样武神一般的人物，在军中这种慕强风气盛行的组织里，最容易获得威信，而且这种威信在失败之前极为牢固。
如果艾丽娅能够贯彻勇武，百战百胜，那么这份威望甚至会转变成其他领域的影响力。
比如说在这个无主之地一般的大唐国都长安……
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，现在他们只是安静地守着，等着起码在混乱之中仅有的秩序缔造者出来。
过了一阵，艾丽娅走出陈希烈的府邸，这位天宝朝的七年左相，拱手送别艾丽娅——
“殿下放心，臣安置好家中事务，立刻去兴庆宫任事！”
“有劳。”艾丽娅回礼，而后接过缰绳转身上马：“左相，我还是那句话，不要晚节不保啊。”
拿着一张纸的陈希烈手都在抖，好片刻之后再拱手：“固所愿也——”
待到艾丽娅离开，他才又打开那张纸，看了一遍又一遍，最后默然长叹。
『为人臣者，策名委质，有死无贰。希烈等或贵为卿相，或亲连肺腑，于承平之日，无一言以规人主之失，救社稷之危，迎合取容以窃富贵；及四海横溃，乘舆播越，偷生苟免，顾恋妻子，媚贼称臣，为之陈力，此乃屠酤之所羞，犬马之不如。』
这番话出自司马光的资治通鉴，很显然司马光是看不起陈希烈的，狠狠地将其批斗了一番。
当然啦，这并不是骂醒陈希烈的主要因素，犯了政治上的幼稚病的陈希烈，误判局势的根本是以为安禄山能赢。
而艾丽娅则是坚定地相信且明白，安禄山不可能赢——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怎么输。
是践踏长安之后再输，还是被一批忠贞不二的臣子挡在长安城外，困顿而亡。
陈希烈你是要当伪燕的宰相，还是要当迎回唐皇，扶保朝纲的擎天白玉柱，架海紫金梁。
陈希烈没得选——安禄山在潼关，而艾丽娅在他面前。
艾丽娅其实并不喜欢他，也不想拯救他，但是这个人还有用，就像是安禄山让他当宰相一样，也是觉得他还有用。
当了七年的左相，他有政治资本也有管理经验，能够在当下起到最起码的作用。
起不到也很简单，艾丽娅不养闲人，到时候拱手将他送到安禄山那边问题也不大。
纵马在长安坊市里奔驰着，艾丽娅想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和安排，猎猎旗帜告诉着长安的百姓们，禁军还在。
这样的武装巡游一直持续到了晚上，坊市之间再度执行起了宵禁。
很显然，在兴庆宫没有乱起来的时候，长安城的城市基础执行能力，依旧是完整的。
艾丽娅带兵回到了兴庆宫，一位年迈的妇人带着一批看起来就很华贵的女人等在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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